又是个平静的星期六清晨，已经和两个男生住同一间房子一星期的林绛玉今天起得很早，因为有个起得比她更早的家伙在客厅里念得她睡不着。
“嗯，我看一下…（听不清的咒语）…变！”
话音刚落，眼前的一篮苹果即刻化为满桌的西瓜。
“嗯哼，猴哥你练得还蛮有效果的嘛，就是这么多的瓜要怎么解决呢？三个人估计吃不完。”
“额，我想变香蕉来着的……”
……我为什么要对他抱有信心。
眼见着林绛玉一脸同情弱智的眼神，孙履真无奈地一摊手：
“没办法啊，我几天前见到那只大猫才是第一次实操，肯定会有点…那个…不熟练的嘛。”
……
“小玉，你还走不走？校园开放日可不带专车接送服务，还是你打算看猴哥耍完把戏再让他踩筋斗云载你去啊？”
不知何时，纪凌云已经从房间里大步出来，随手抓起桌面上一根煮好的糯玉米就往嘴里塞。他虽然不知道孙履真的本事何来，但很容易就看穿了猴哥的能耐身份。没办法，谁叫林绛玉压根经不起套话呢。
“好啦好啦，马上就来。你们学校开放好几天呢，急什么？”
真是的，禅山一中搞开放日，拉我这个对家去做什么——
“几个高中都有那只‘明世’鸳鸯锅的痕迹，日月轮少不了要在我们那儿搞点小动作。老纪不想多管闲事，也不想陪着他们闹腾。预防万一，自然是麻烦‘朱玄’陪我走一趟咯。”
这个理由倒是很正常，不过他最好可以解释一下，为啥整个世界的异能力来源会被叫“鸳鸯锅”啊……
（一）退进
就禅山市内来说，几所顶级高中的开放日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开会、请家长，还有学生组织各种各样的展示和表演活动。作为市诗词大赛的冠军获得者，禅山一中自然非常乐意展示本校的“强大国学底蕴”，所以本次开放日的大半学生活动基本都以传统文化为主题。作为由传教士建立的百年老校，各个西式风格的教学楼上尽是毓华古色，莫名有种奇异感。
然而最具奇异感的，莫过于一中的文科王牌居然没有在任何的展示或者友谊竞赛中坐镇，而是陪着外校女生逛街。
这种情况下，希望禅一的各位能留点口德，要是传出什么我跟老纪的绯闻，那我在石中估计就混不下去了。
想是这么想，不过林绛玉自己倒没真往心里去。她在一星期的相处间已经发现，眼前这位“恶臭男”跟传闻中大不相同，完全对包括林绛玉在内的身边女生毫无兴趣，连正眼多看几秒都不曾有过。而且行为举止随性散漫，应付男女皆如寻常谈吐，对待女生甚至有些近似“直男癌”，从不特别对待，该整治绝不手软。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追求某个女生或是吸引到她们，“提裤子不认人”的前提似乎根本不存在。
“放心，不会有人乱说闲话的。老纪的名声不好，公认眼光还不烂。”
“你知不知道你很欠打诶？”
叼着青花白玉笛的纪凌云又是一眼看穿了林绛玉的想法，似笑非笑地“开导”她，换来少女一个白眼。少年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扫了周围一眼，玉笛一转扫回腰间：
“呼，看着一切寻常。在这守株待兔估计是不成了，要老纪亲自引蛇出洞了。”
他接着走了几步，总算看到一个还算中意的摊位，那是一个书法作品展览处，纪凌云进去跟负责的学生讲了几句，对方便乖乖地让出了地方。少年大喇喇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椅上，气定神闲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林绛玉，随手抽出笛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随便坐，我那几笔毛笔字在学校里还算有些名堂，写几笔字要点钱也不算难，只要有收益，这摊位你放心坐。”
“那个，你们好像是免费开放日来着？写几个毛笔字还收人钱？居然还有人给？”
很可惜，林绛玉的质疑也只到这句话为止了。
其实少女听过关于纪凌云的许多传说，其中之一就讲过，他的书法以神妙庄雅、骨貌浑厚的风格自成一家，同龄人中无人可及不说，甚至有相当数量的论者认为，即使放眼本市乃至本省的书法界，也罕有其匹。
但她还是没想到，这家伙的字会有那么受欢迎。只是挂了纪凌云的大字名帖，再加一张“一元一字童叟无欺”，不多时便引来一大群家长学生在摊位前大排长龙。原本略有些冷清的四周很快被人声包围。
“来来来，您的拿好。哎，下一位不要急，字这玩意儿啊，要的就是手头稳，最忌讳急。”
纪凌云不慌不忙，一边指点林绛玉铺纸添墨，一边信手挥毫，大开大阖处条幅绝句落笔即成，举手间气势非凡，只是写得不算快，只能保证队伍没有完全停住。不过大家都不介意，公认高质量的书法作品以如此低价出售，相当于白捡一幅回去附庸风雅，自然乐得排队掏腰包。
说起来，为什么这个家伙耍帅的时候，要我在旁边打杂啊？！
纪凌云看着自在，林绛玉却是手忙脚乱，本来就不熟悉环境的她要一人收拾墨水纸张加记录个各人字幅要求外加整理收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好容易等到人群稍散、能够停脚歇息片刻的时候，忍不住瞪了纪凌云一眼：
“喂，老纪，你能不能稍微放放手帮帮忙，不要不停接单让我一个人忙得……”
叉起腰的少女才把自己的怨念倾诉到一半，忽得听见身旁一阵清冷的女声：
“两位同学，请把你们的摊位收起来，本次开放日不允许盈利性销售活动。”
林绛玉诧异地转过头，一位和纪凌云身穿同样蓝色校服的陌生女孩正冷着脸站在他们面前，人群已然默契地为她腾出一个位置。纪凌云却认得这位是学生会纪律部的宗钰，本次活动纪律管理方面的主要负责人。
不对呀，她们班自己也有任务在身，怎么有闲心来找老纪的茬？
少年斜眼观瞧宗钰片刻，便摆出那副惯常的微笑，右手背放，左手向前一摊：
“宗钰同学，按学校前天发下来的公告，各类售卖活动只要将盈利上缴至公益慈善机构，以义卖形式进行的话，便可以得到准许。我们摊位所有的收入都由这位同学管理，之后也将按约定通过正规程序捐助给曦望福利院，如果需要证据的话，姓纪的现在就可以联系孙院长来向你说明。”
林绛玉被按着愣愣地点头时，周围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已被吸引到对峙中的两人身上，听纪凌云一席话不卑不亢直击要害，一眼胜负已明，都抱了看笑话的念头。宗钰被一通话顶得脸色发白，原本冷硬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些许——
你怕了吗？……
“闭嘴……”
“嗯？”
林绛玉似乎听到宗钰口中低低的呢喃，眼睛不知所以地眨了眨，却猛然看见一丝猩红从宗钰眼中闪过：
“我说你违规，你就是违规。”
凡人肉眼所不及之处，血色云雾由纪凌云脚底涌起，诡异的血云萦绕流散，向纪凌云的眼瞳涌去。
这家伙是异能者？！
林绛玉来不及多想，右手抓起纪凌云手腕运气护身，左手握住项间的血玉坠随时预备动手——
“不用那么紧张~”
少女这边神经紧绷，纪凌云这边却是轻描淡写地一阵低语。他轻轻松开了林绛玉护在他腕间的手，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宗钰的双瞳许久。
血云一直在他眼前盘旋，却并不能靠近瞳眸分毫。
“那就没办法了，我这就撤摊便是。”
纪凌云微微一低头，招呼着林绛玉收拾用具，准备离开。
咦……啊？！！！
所有向这边投来的目光，霎时变为惊异的注视。
早在数年前，纪凌云就被称为“天机星”。明面上是赞誉，可字底应的是水浒“天机吴（无）用”暗语，嘲讽这个少年天才不过昙花一现，到底只善文字机巧。但数年之间各种各样关于他的神秘传说在互联网和学生口头间传颂，那些恐怖的细节和结局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原先的蔑称彻底转化为令人胆寒的代称。虽然没人曾经见过这些传说真正落地的时刻，但也没人见过那隐藏于嬉笑中的威压会因外物而收敛。无论学生还是教师领导，无人能让纪凌云低头。
除了今天。
“老纪你干嘛啊？”
无视周围的眼神和议论，纪凌云写完最后一幅字丢给宗钰后，便一路拖着林绛玉走到了校门口。两人一到门边，林绛玉甩开纪凌云的手，气呼呼地看着他：
“你要怕她，老娘可不怕。再说了，你不是找明世主嘛，这女生身上气息诡异得很，我怀疑……”
“就是她。”
校门边大树的阴影下，纪凌云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
“佳木有陨星天降，石山有朱玄庇佑，而禅一最大的传说，就是当年日月轮成员被特局击毙后遗失在此的一只明瞳。”
明瞳者，明世主之瞳也。当然，并不是真正的眼瞳，只是历代日月轮成员夺得明世主遗物后对其进行改造后得到的水晶球体，力量相较于前则成倍放大，却被认为带有强烈的副作用，是触之多伤的邪物。
“那不是更应该……”
“跟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嘿嘿，咱们哪，就等着看戏吧。”
（二）嘉乐
“你疯了吗？！”
操场边一个无人的角落处，宗钰正靠在小房后的墙边，对着攥在手中的一颗银翅边血红晶球低声怒斥。她的脸色早已散去了寒气，被气血填得通红。
“那是纪凌云，天机纪凌云！你让我去硬生生顶着他杠？你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吗？！”
“你成功了，不是吗？”
来自深渊的低语，由血晶而出，流过宗钰四肢百骸，浑身血液仿若直接化成生寒凛冽的冰河，水面上倒映着数联行书，比水流更为冷硬：
“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日水泛含龙日，留取香烟是后身。”
那是纪凌云今天写的最后一幅字，据他本人的说法，免费赠予宗钰。
他ma的……这写得跟阎王爷判帖一样的鬼字是什么意思，咒我死吗？！
嘶！
用力一扯，手中那张文具店里寻常见到的毛笔书法用纸即刻断作两节。
旁人大概很难理解宗钰的想法，在大多数人眼里，她都更类似“别人家的孩子”，无论是学习、样貌、体能亦或是人际关系，她都能做到人们想象中“优秀学生”应该达到的水平，一方面有先天条件，也有她自己的努力维持。她享受别人特别的目光，享受那种听着别人羡慕声时谦辞推脱的感觉，享受走在校园里时，迎面而来的微风都好像在提醒自己“独一无二”的感觉。样样如此，年年如此。
而每回听见那些“传说”时，感到自己被牢牢压在阴影中的感觉，也是如此。
哪怕是以顶尖学校的平均水平而论，宗钰各个方面都是少有人及，项项都足称优秀。但也仅仅只是优秀，没有一项能够达到顶尖，文理不及本校的“英华双子”，外貌不如石山的“玉狐”东方离，连在纪律部，都只是个跑腿的“委员”，连个副部长也算不上。无论是什么能力，都只能乖乖地被这些奇人异士镇在身后。
“英华双子”之一，正是纪凌云。
这大概就是她使用手中诡异血晶的原因吧，也许只是一时气血上涌，她拿到这玩意以后总是这样。但焉知不是她潜意识中，就已经在想着给这个惯常里目中无人的“天机”呢？
不过…刚才那样，可不是好兆头啊。
宗钰想到了面对血晶平静如水的纪凌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忘了发现血晶是在哪个黄昏后了，只记得明世主再次降世后，在校园里一个偏僻角落值日的她无意中瞥见泥土里那一抹红光，诡异的诱惑力轻松战胜了她心中的恐惧和疑惑，让她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
时间虽已淡忘，但她没有忘记的是，在饭堂排队时，鼓捣着血晶球的她无意间一个“要是前面排队的人都让开就好了”的念头下，血色的迷雾忽然在她眼底展开，朝着前列的学生眼中飘去，瞳孔中亮起红光的他们竟直接退到一旁，为宗钰让开了一条路……
他人屈从于自己的感觉，比过往所有辉煌都更令宗钰陶醉。
日复一日，宗钰渐渐发现血晶的力量不止于此，这个会说话的晶球，不仅能在毫不被人知觉的情况下改变心灵，甚至还有一定程度上影响物质的能力，击碎或重组物质、改变形态，只要在一定力量范围内，几乎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宗钰能做的事，不仅是在校园中偶尔捞点小便宜，缺钱的时候也会去实体店好好“省一笔”，想教训谁的时候，血晶自然当仁不让。一段时间下来，日子过得竟是要多顺有多顺，本来觉得要费点力对付的那家伙，也乖乖在自己面前认怂。
只是，随着血雾流进他人的眼瞳，宗钰心底的沟壑像被血晶抽干一般，越发深邃……
“嘿，不用担心，你有什么想头，我都能搞定。”
血晶说话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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